作者 tobamovirus (病毒) 站內 marvel
標題 [創作] 說故事(下)
時間 Sat Oct 19 12:13:26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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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阿芝和大玉的事情大致上就是這樣,我想,你應該再清楚不過
了,」在咖啡廳裡,小舞敘述完她們三人的故事後,嘲諷地一笑,「畢竟你是
真的親身經歷過的人。」
我點點頭,的確和我所知大致不差,「但是,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大玉到底在哪?」
「我不會跟你講,」她幾乎是反射性地說,「我只能說,她在一個很遠的
地方,再也不會回來了。如果想見她,我勸你放棄,其實,她也不怎麼想見
地方,再也不會回來了。如果想見她,我勸你放棄,其實,她也不怎麼想見
到你。」
我沉默一下。就算我不願相信小舞的話,內心還是一陣刺痛。小舞總是懂
得如何傷害我。
「那麼,管梅帖去哪裡了?」我問。
小舞挪了挪身體,跟剛才斬釘截鐵的模樣不同,我察覺到她有點不安。
「我不知道,」她聳了聳肩,眼神飄向斜上方,「也許還在監獄,也許已
經死了…誰知道。」
「但在妳告訴我的故事中,管梅帖沒有自殺,對吧。」我說,「那正是我的第二個問題,小雪和阿芝都受不了幻覺的折磨,自殺了,但管梅帖為何還活
著?還有,在大玉失蹤前,那些糾纏她的幻覺已經消失了好一陣子,為什麼?」
如果管梅帖死了,我想報紙上一定會報導,畢竟那是轟動一時的案件,她的下
落也會是眾人的焦點。但據我所知,管梅帖後來進了監獄,從此再沒消息。
「我真的不知道,」小舞搖了搖頭,「也許是因為管梅帖精神上比較強韌,
而且在監獄裡沒辦法自殺,加上她能及時把故事轉移到別人身上…」
「這不合理,」我說,「況且,照妳所說,只要把故事講給別人聽,幻覺
就會停止,但為什麼小雪和阿芝都已經把故事說給別人聽了,幻覺卻沒有停止,
一直糾纏她們到死為止?」 也許是我咄咄逼人的詰問激怒了小舞,她也不耐煩起來:「你問我,我問
誰?我怎麼會知道?我也是受害人,一定是小雪和阿芝在說故事的時候出了什
麼差錯,才會造成這樣的結果…
說到這,」她的臉上突然浮現一絲惡意,「如果有機會的話,也許你應該
去問問大玉,畢竟她是這整件事中唯一的倖存者。」
「還有妳。」我冷冷地說,「妳也聽了這個故事,是大玉告訴妳的,對吧?
一開始妳怎麼會知道這故事的存在?」
「我怎麼會知道這故事的存在?哈,當然了,大玉她們和我又不熟,我怎
麼會知道呢?」小舞說,突然捋起袖子,上面是一堆深深淺淺的疤,是割腕
和抓傷的痕跡,有些是沉黯的舊疤,有些卻是新添的傷痕,「知道『那個故事』和抓傷的痕跡,有些是沉黯的舊疤,有些卻是新添的傷痕,「知道『那個故事』
的存在,是我偷聽來的,我承認,那時候我在廁所裡面偷聽到她們在討論,才
知道這個故事的神奇魔力…這三個傻子,她們還以為廁所裡沒別的人呢。這件
事對我的吸引力太大了,所以,後來我纏著她們,希望能聽到『那個故事』,
而就像你知道的,大玉後來終於跟我說了…想想看,心想事成呢,那時候我
真是不顧一切,只想得到這種不必花努力就可以獲取的好處,畢竟,我覺得
這世界給我太少,而我想要的東西太多太多了…」小舞輕輕地撫摸著手腕上
的傷痕,「後來才發現,就算能得到一切,但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
「但妳畢竟活下來了,不是嗎?」我問,「妳是怎麼辦到的?」
「我說了,是得到意外的高人幫助,但詳細的狀況,我不能說,畢竟,所 有人都為了這件事,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一陣沉默在我們之間蔓延開來,無論有什麼疑問,小舞絕不會再多說一個
字,我心知肚明。
「我還有事,」小舞看了看錶,「我先走了。」
「要我送妳嗎?我跟同學借了車來。」我問,「可以開車送妳回學校宿舍。」
「不用了,」她別開眼神,「我沒有要回學校,我待會要坐晚班車下台南
找朋友玩,對了,短期內別找我,我不會這麼快回來,」她拎起包包。
「還有,」臨走前她突然轉頭問我,「如果你有選擇的話,你會選擇聽
『那個故事』嗎?」 『那個故事』嗎?」
我沉默一下。
「算了,當我沒說。」她聳聳肩,「我先走了,再見。」
小舞自以為她已經提供了所有我需要的解答,實際上,謎團太多了。例如, 為什麼小雪和阿芝死了,大玉後來卻痊癒了?她說的那些疑點重重,一定還隱
瞞了些什麼。況且,大玉消失這麼久,究竟去了哪兒?
於是我突然想到,在整件事情中,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人,小舞卻刻意淡化,
避而不談。
「管梅帖。」我叫,端著湯麵的老闆娘轉過頭來,面容清麗如昔,只是監
獄歲月在她臉上刻劃出嚴峻的線條,深陷在原本秀氣的臉龐中。
為了找到管梅帖,我費了一番功夫,特別是跟小雪的親人,交涉溝通了好
一陣子,他們才願意透露管梅帖的下落。
管梅帖出了監獄之後,換了名字,低調過活,開了一家小麵店,當起老闆 娘來。她的一隻手在監獄中曾被人打斷,至今動作還不太靈便;憑著這一點,
我輕易在這裡認出她。
「管梅帖,我有事必須跟妳談。」盯著她那隻古怪彎折的右臂,我說。
「你認錯人了,我不叫這名字,」她冷冷地說,「要吃什麼?沒有要點餐
的話,請你離開。」
「你還記得小雪嗎?她是我同學,已經死了,還有一個叫林詠芝的,她也
死了,因為聽了妳『那個故事』,這樣說妳記得起來了嗎?」既然她不客氣,
我也就開門見山。
她臉上表情變了一變:「你知道那個故事?」 「我有事要找妳談,不管等到什麼時候都可以。」
管梅帖沒再理我,但我也不急,靜靜坐在一旁等。反正我已經等這麼久了,
不差這一刻。
但這一等就等到下午兩點,客人都走光之後,管梅帖才掛出暫停營業的牌
子,拉張椅子坐在我面前。
「你聽了那個故事嗎?」她問。
「沒有,否則我怎麼會好端端地坐在這裡?」
「你來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我想了想。我想說,我是為了大玉而來的,但實際上,即使管梅帖透露了
什麼消息,很可能我仍然不知道大玉在哪裡。也許,是因為在我心底深處,始
終有股衝動,想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更重要的是:知道那故事的內容。害死
了這麼多人,它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故事?
「我有一個很重要的朋友,她跟我失去了聯絡;我懷疑她的消失,也許跟
這個故事有關…告訴我,『那個故事』究竟是什麼?」
「她聽了那個故事嗎?」管梅帖問。
「…是。」 「那她…可能已經不在了。」管梅帖的表情有點怪,臉部肌肉微微往上拉
提,乍看彷彿在微笑,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那是極力控制恐懼的僵硬神情。
「不、不是妳想的那樣,她後來好了。」我說。
「她好了,那她一定…」管梅帖欲言又止。
「怎麼樣?」我追問。
「無論如何,」管梅帖說,「我是不可能告訴你那個故事的。我不知道那
樣會發生什麼事,況且,現在我所知道的,也已經不是故事的全部了…」
故事的全部?她在說什麼? 「妳說不是全部,那是什麼意思?」我問。
「反正,你不應該再繼續問下去,知道的太多,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你
看看其他人就知道,整件事情最好的做法,就是把它徹底忘記。」管梅帖說。
「當初我不應該將故事散播出去的,甚至,聽都不應該聽…我很後悔。你不要
再問我了,關於這故事的一切,我絕對不再多說一個字。」
我看著管梅帖堅定的神情,內心有點煩躁。有戒心是一定的,畢竟那是個
恐怖的故事,她又為此殺了一個人,我本來想慢慢跟她談,想辦法套出想印證
的事情。但從一開始她就極力隱瞞自己所知的一切,又不肯透露任何恐息,看
眼前的狀況,是不可能得到任何有用的資訊了,於是我向她道謝,便告辭離開。
「對了,」臨走前,我突然回頭,「我知道妳為什麼跟小雪說。進了監獄 「對了,」臨走前,我突然回頭,「我知道妳為什麼跟小雪說。進了監獄
之後,小雪是最沒機會再接近妳的人,所以很安全。很安全,對吧,管梅帖?」
管梅帖整個臉色變了。我沒再理她,轉身離去。
回家路上經過便利商店,進去買了兩瓶飲料,恰巧碰上抽獎活動。
「恭喜你!抽中第二瓶一元!」店員說。
今天運氣不錯,我想。
順手從櫃台拿了一張上個月發票對獎的小單子,我回到車上,邊喝飲料, 順手從櫃台拿了一張上個月發票對獎的小單子,我回到車上,邊喝飲料,
邊掏出皮夾裡累積的發票對獎。
對完第一張,我的腦中突然一片空白。
中了。
異常的好運。
已經開始了。
什麼時候開始的?怎麼會開始的?
突然我想起管梅帖說的,她所知道的已經不是故事的全部。
這就代表了,故事本身會延續和變化。
電光石火間,我突然明白了一切,包括那些讓我困擾不已的疑點。
小舞說她不能把故事告訴我,只是為了降低我的戒心,事實上,她已經把
故事說出來了。 是哪個故事?
就是這個故事。
采兒、小珠、雅芳、管梅帖、小雪、阿芝、大玉、小舞…所有聽過這故事
的人,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故事,若非如此,為什麼管梅帖說她知道的「已經」
不是故事的全部了?因為故事不斷延續,代表聽過這個故事的人,也會被納入
故事,成為故事的一份子…
更重要的是,現在我也在其中了。
我握著那張中了高額獎金的發票,以及在眼前展開的真相—我一直想知道
的故事內容,手卻不自禁地,微微發起抖來。 坐在車上,我漠然注視著前方,等待著。眼角餘光看到街角有一團蠕蠕而
動的東西,濕黏黏血淋淋的,糾結成塊的毛髮零亂地堆在上頭,這東西發出低
微的呻吟聲,那聲音穿過玻璃窗,鑽進我耳朵,直抵大腦深處,同時,「祂」
緩緩朝車子爬過來。
我只是把漠然地轉開視線。
看看自己傷痕累累的手腕,不知情的人大概會以為這是割腕的痕跡,只有
我知道,這都是『祂們』幹的好事。
喝著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抽中的一元飲料,等了像是一世紀長的時間,小
舞終於從她的住處走出來了。 舞終於從她的住處走出來了。
穿著黑色緊身洋裝,足蹬十公分高跟鞋,畫著濃妝,小舞看起來十足的玩
咖模樣,她從對街走過,沒注意我的車輛。
沒關係,這樣正好。
我從車裡出來,尾隨小舞,進入一條無人的荒僻小巷。
事情回到咖啡廳的那一天,小舞拒絕搭乘我的車輛,說她要南下找朋友。
她以為她騙過了我。其實,我壓根不相信。
「嗨,小舞。」我說,在她驚恐回頭的瞬間,用乙醚浸濕的布巾矇住了口鼻。
那天我跟隨小舞,看著她買了往台北的火車票,並一路偷偷地跟隨,順利
地找到她預備好的藏匿住處…規劃得真仔細啊,不是嗎?就連我可能猜出事情
的真相,然後作出對她不利的舉動,都已經作好預防準備。在和我談完話的當
天晚上,就躲進這個沒人知道的住所,並斷絕所有與外界的聯繫方式。連休學
都辦好了,考慮得真仔細。
也真虧了她,當她對我說這個故事的時候,那個詛咒還在繼續糾纏她,她
卻能裝出已經恢復正常的樣子,差一點就騙過了我…雖然,憔悴的神情還是不
小心洩了底。不過,瞧她現在神采飛揚的模樣,應該是真正擺脫夢魘了。
若不是早有防備,我恐怕就要這樣變成小舞的替死鬼,不明不白地發瘋, 若不是早有防備,我恐怕就要這樣變成小舞的替死鬼,不明不白地發瘋,
直到死去為止。
攙著小舞回到車上,一切非常順利,路上沒遇到什麼人。我開著車,將她
載往山上一處偏僻的地方。
「醒醒,別裝死。」將整瓶礦泉水淋在小舞頭上,有點擔心她醒不來,畢
竟我從來沒用過乙醚,不知道怎麼控制用量…正常情況下,誰會知道這種事呢?
幸好等得再久,小舞還是醒了。
「我有事要問妳。」
「我頭痛。」她呻吟。 「別裝死。」我輕輕踢了她的腰部,她痛得踡縮起來。「我有事要問妳。」
「早就說了我不能說大玉跑去哪了…」
「我想妳知道,」我冷冷地說,「而且妳那天在咖啡廳就已經透露出來了…
不然什麼叫做『她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了?」
「…她死了…而且,妳不能向我坦承,因為是妳殺了她,對吧?」
「你在說什麼?」她說。
「別裝傻了,妳早就知道了;不然那些糾纏妳的幻覺怎麼會消失?妳以為 「別裝傻了,妳早就知道了;不然那些糾纏妳的幻覺怎麼會消失?妳以為
我會相信妳那套有高人幫助的鬼話?」
「我早說過…」
我打斷她,「我已經知道了…『在上一個人死了之後,再把故事說出去』,
這才是解除噩運真正的方式,對嗎?只要不符合這個條件,說的故事全都無效。
所以小雪死了,因為管梅帖還活著;阿芝死了,因為她是在小雪死前說的故事,
而不是死後;管梅帖活下來,因為她先殺了雅芳,再把故事說給小雪聽;大玉
也一樣,當她向妳說這個故事的時候,阿芝已經死了…我說的對嗎?」
小舞眼中慣有的狡黠光芒突然黯淡下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掩飾的恐懼。
「那只是你的推測…」她還想狡辯,「你真的這麼痛苦的話,我可以把幫助
我的那個人的聯絡方式告訴你…」
「夠了,」我說,「聽妳撒謊聽得還不夠嗎?如果真的有那樣子的人存在,
妳又何必害我?在害了我之後,躲躲藏藏的,怕我找到妳?而且,那天在餐廳,
妳掛在身上的那條水晶項鍊,是我送給大玉的生日禮物。」
小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機伶如她,竟也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看來我說
的全是真的了。
生平第一次,我在跟小舞說話時佔了上風,但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只覺
得心不斷往下沉。
她盯著我看,突然流下淚來,「不要殺我,求求你。」
「那妳就好好地告訴我,妳到底對大玉做了什麼。」我說。
「我早就跟你說過…」
「夠了!」我突然失去耐性,一巴掌揮在小舞臉上,她倒在地上。
顫抖著握住拳頭,我失控了,不應該這樣的。這些日子以來,我反覆思量,
當漸漸明白前因後果之後,就知道大玉不可能還活著。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
己,強迫自己接受現實,同時還要忍受那些幻覺的糾纏,已經心力交瘁。 我不過想知道真相而已。
「不要再撒謊了,我要聽實話。」我對小舞說。
小舞趴在地上,長髮遮住了整張臉,肩膀抖動著。
她在哭。
「你想聽實話?好,我就告訴你實話。對,沒錯,是我想盡辦法,終於把
她騙出來,殺了她。」
「你以為…你的大玉真的是什麼好東西嗎?」她從淚眼中狠狠地瞪視我,
「你是最應該知道真相的人,但你從來都選擇相信她,不願意看到真相,為她 「你是最應該知道真相的人,但你從來都選擇相信她,不願意看到真相,為她
作牛作馬…但是,她從來都沒愛過你,從頭到尾只是在利用你而已。」
「閉嘴。」我說,但發出的聲音竟是如此軟弱。
「你知道她為什麼會要求小雪和阿芝告訴她『那個故事』?是為了一個男
的,」小舞彷彿豁出去了,連珠帶炮地說個不停,「那人當然不是你,是她高
三交的那個男朋友。她明明知道那人已經有女朋友了,也知道他不喜歡她,但
她因為這樣,哀求阿芝把故事告訴她,就是為了得到那些好運,讓她能擁有他…
會遭遇到那些事情,都是她自找的,只有你這種傻瓜,覺得她好可憐、好不幸。」
我想像剛才一樣,賞她兩巴掌,讓她閉嘴。但不知為何,我發現自己已徹
底失去了這種勇氣。 底失去了這種勇氣。
也許她說的都是真的。
「還有,她剛上大學不久,就交了個又高又帥的男朋友,是她大一的同學,
家裡還很有錢…難怪她看不上你,」她嘲諷地笑了笑,淚水模糊了眼影,往下
劃出兩道灰黑色的軌跡,看起來竟有幾分詭異和猙獰,「你以為我怎麼敢戴著
你送她的項鍊,還跟你見面?我還以為,這麼貴的東西,一定是她男朋友送她
的。」
「對了,」看著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小舞彷彿有種報復的快意,「阿芝
是被她逼死的,你知道嗎?」 是被她逼死的,你知道嗎?」
「不可能。」我說。
「當然不是她親手繩子套在阿芝頭上的,『你的』大玉--」還特地加重了語
氣,「才沒這麼笨。她只是整天哭哭啼啼地,說阿芝害了她,把責任推到阿芝
頭上,鬧啊鬧的,還叫阿芝去死算了。搞到後來,阿芝在電話裡說自己真的要
去死了…然後也真的死了。這就是你的大玉。反正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
我想反駁,卻說不出話來。
「大玉就像采兒一樣,她們本來都佔盡了便宜,但還是要得更好、更多,
說真的,她們憑什麼?就是因為長得漂亮,又能把你們這些傻瓜騙得團團轉嗎?」
不是這樣的。我想著。我愛大玉,是因為她溫柔、親切、寬容、擁有善良
的靈魂…
其實我都知道。不管事實如何,我就是無法放棄她。如此而已。
「既然妳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殺死大玉,那妳也應該知道,我是不得不做,」
我深吸一口氣,試著讓聲音冷酷而平靜,同時高舉鐵鏟,「但妳可以選擇把眼
睛閉上,如果妳想的話。」
小舞惡狠狠地瞪著我。回望她圓睜充滿憤恨的雙眼,我想世上最怨毒的眼
神也不過如此。 如果有下輩子,妳可以記著我,記著這個人,然後來找我報仇,但現在我
得殺了妳。為了大玉,為了我自己。一切都是不得不為。我想。
終於最後,她還是把眼睛閉上了。
整個過程很順利,除去良心譴責的部份,殺人比我想像中來的容易。第一
鏟下去的時候,可能是因為動作夠俐落,小舞哼一聲就癱倒在地上,但還能發
出微弱的呻吟。於是我又補上第二鏟、第三鏟…直到她一動也不動,血被吸進
泥土中,死透了為止。
就如同小雪和阿芝一樣,就在我挖掘一人大小的坑洞時,小舞開始唱歌。
我一面用力挖著,一面聽她唱歌,這次因為沒有任何外界的熙攘噪雜,只 有微風吹在林間發出颯然聲響,我把整首歌的歌詞聽得很清楚。是這樣的:
一隻鳥兒在樹根築巢…
另一隻鳥兒在炭火裡取暖…
第三隻鳥兒在胸口裝飾一把利劍…
第四隻鳥兒在籠中折斷翅膀…
第五隻鳥兒用繩子繫住靈魂,在空中晃蕩…
第六隻鳥兒奔向大海…
第七隻鳥兒閉上了眼睛… 第七隻鳥兒閉上了眼睛…
他們手牽著手…手牽著手…在樹上不斷不斷跳著舞…
他們手牽著手…手牽著手…在樹上不斷不斷跳著舞…
這首邪惡的歌,這個邪惡的故事,不斷地累積它的受害者,把越來越多的
人變成故事的一部份。她們都變成了那棵邪惡樹上棲息的鳥兒。大玉是第六個,
但「奔向大海」是怎麼回事?小舞淹死了她?還是將她推入海中?
這些我都不知道,也不重要了。總之我只知道,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我只能聽著歌曲,麻木地挖掘泥土。這輩子我總是恨著小舞,沒聽過她唱歌,但當這單薄而淒涼的歌聲迴盪在夜空裡,我發現她的聲音原來是這麼的好
聽。我已經一點也不恨她了。
小舞,妳曾經問過我,如果有選擇的話,我會不會聽這個故事?
會的。會的,我會選擇聽這個故事。每個人都有他內心極端渴切的東西,
我也曾經有過,那是即使要付出慘痛代價,也想把它緊緊攥在手心的東西。只
是,那樣事物已經不在了,即使給我全世界的好運,也沒有差別了。現在我唯
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想辦法好好的活下去而已。
小舞仍然輕輕地唱著歌,我漸漸覺得那歌是為我而唱的。聽著聽著,我突
然無法克制地流下淚來。為了這個故事,不管是我深愛的或是深痛惡絕的人, 然無法克制地流下淚來。為了這個故事,不管是我深愛的或是深痛惡絕的人,
都死了。瞬間這世界上只剩下我,孤孤單單地,獨自一人待在這裡。
那我會有什麼下場呢?
對了,我的故事說完了。 坐在桌前,忍不住鬆了一口氣,親愛的讀者,我終於把該交代的事情都講
完了。
我知道你內心仍然有許許多多未解的疑問,例如:那棵樹在哪裡?我為什
麼不去尋找它?要怎麼破除詛咒?那首歌是怎麼回事?大玉到底是怎麼死的?
或是關於這故事衍生的其它疑問,例如說,假如你同時把故事告訴許多人,那
麼許多人都會一起受到詛咒嗎?又或者是,為什麼像小舞那樣隱瞞一部份的實
情,故事卻依然可以轉移到我身上?我知道,就算我講了這麼多,故事中仍有
許多未解的謎題,你依然滿腹疑惑。
不過,那都已經不關我的事了。 就在打下剛剛那行字的時候,我感覺門外那一陣陣瘋狂彷彿永不消歇的刺
耳摳抓聲和呻吟漸漸轉弱和遠離。它們終於不再糾纏我了。我把故事說完了。
采兒、小珠、雅芳、管梅帖、小雪、大玉、阿芝、小舞,還有我,現在你已經
聽完了全部的故事。
我想你應該要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幾天來我反覆思量,大玉死了,小舞殺害了她;小舞死了,因為我除掉
了她。不管是相識多久,感情如何穩固深厚的朋友或家人,為了活下去,都可
能引起殺機。那太危險了,只要認識,就無法排除這種危險性。
我不能冒這種危險,就連殺人都可以,我不能在這最後的關頭,讓一切前 功盡棄。
所以最好是告訴不認識的人。對方連你的臉都沒看過就更好了。
還有比網路匿名發表更好的選擇嗎?
這是我唯一想出來可以避禍的方式。請原諒我,一切都是不得不為,我也
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現在才剛開始,一時間你或許感覺不出來,但之後你就會漸漸領悟到故事
的魔力。你的運氣會越來越好,發票老是中獎,飲料瓶蓋總顯示「再來一瓶」,
沒帶傘的時候天空不會下雨,買鹽酥雞的時候老闆不小心幫你多加一份雞塊…
你會有些竊喜,有些陶醉地享受這難得的好運,但漸漸地這份喜悅就淡薄了, 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強烈、越來越逼真的幻覺。
這些幻覺一開始只是讓你恐懼,讓你食不下嚥睡不安寢,但慢慢地就不僅
止於此了,它們會攻擊你,傷害你,在你身上留下痕跡,周圍的人會用一種憐
憫和小心翼翼的態度對待你。他們以為你自殘,只有你知道,不是這樣的。但
是時間一久,你也不再那麼篤定,因為你的神智趨於混亂,漸漸分不清現實和
幻想的界限…
最終,是一種亟欲從痛苦中解脫的渴望,有些人會用繩索,有些人會用炭,
有些人直接爬到頂樓…事情走到這個地步,這是你唯一有選擇的事情—選擇怎
麼結束。 或許你可以把故事說給別人聽,但若找不到我,一切的努力都將是徒然,
不過是多幾個受害者,而且反過頭來,還可能陷自己於危險之中。
所以,一開始我就說了,每個故事都有它的靈魂,不但有靈魂,它同時也
嘗試攫住聽者的神智,將原本與故事無涉的讀者帶向未知的命運。現在,你也
在其中了。
請不要責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一開始我便已經提醒你了,親愛的讀者,
你一直都有選擇,是你的選擇,讓你聽完了這個故事。
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到現在才想退出,已經太遲了。 最後,我只想對你說,再見,祝你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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